一座隐于武陵山的“慢城”,用烟火气治愈乡愁
武陵山终年不散的云雾深处,藏着一座小城——黔江。
这里不似嵩山的古刹空灵,也非西湖的柳绿花红。然而,她却有着一种最直击人心的景致——人间烟火。
黔江多雨。夕阳西下,小饭铺飘出缕缕炊烟,温柔地裹着人们归家的身影。纷飞的细雨在路灯下轻舞,恍惚间,竟像极了儿时院里院外,那个没有疲倦、肆意疯玩的自己。结群的鸟儿鸣叫着飞向远方,渐渐消隐于天边,不知是离乡还是归乡。
▲傍晚的黔江街景(图片来源:封煜靖 摄)
比起大都市黄昏时人群的行色匆匆,黔江人的脚步总显得格外舒缓。街巷两旁多是些两三层的矮房,看似简陋,却总见门前摆着盆娇绿的草,窗台上蜷着慵懒的猫。
曾有人说:“时间,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,它从不等待人,也不会放走任何人”。然而在黔江,这铁面无私的时光,竟也露出几分踌躇,仿佛被牵住了衣角,让本应奔流的分秒,在烟火人间里变得缓慢。
▲静谧山城黔江(图片来源:七一网)
既然谈及黔江的烟火气,我们不如顺着这炊烟飘来的方向,从它的源头说起。
(一)烟火城市:一碗鸡杂,煨透人间
“烟火”二字,本就源自灶膛升腾的热气与炊烟。而在黔江,最大众的食物是黔江鸡杂。
▲黔江鸡杂(图片来源:封煜靖 摄)
世间的食物可分三类:有精雕细琢只为悦目的,有朴实无华专为饱腹的,也有二者兼得的。黔江鸡杂是最实在的那一种——它生来就是为了让人吃得酣畅淋漓、心满意足,粗瓷碗里堆得冒尖的,是滚烫的生活。
这碗里的江湖滋味,虽难登华宴,却似乎能穿透人的记忆,勾连起不少往事。黔江鸡杂的辛辣直冲喉头,喷香熨帖肺腑,酸涩萦绕舌尖,好似儿时父亲的斥责,母亲的安慰,五味杂陈。
中国的灶台餐桌上,有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评价标准——“下饭”,黔江鸡杂显然是这条赛道的佼佼者,三两勺便能搅动整碗白饭。锃光瓦亮的碗底,盛的何止是滋味?分明是人间烟火对辘辘饥肠的慷慨犒赏。
▲“吃鸡杂下米饭”比赛活动(图片来源:杜洪明摄)
吃过晚饭,不少黔江人会来到城中的广场纳凉。一时间,跳舞的、下棋的、散步遛娃的、谈情说爱的、议论天下大势的人都云集于此。
▲傍晚的黔江广场(图片来源:曾繁川摄)
广场的温度,从不在于它占地几许、宽阔几何,而在于谁在那里、在干什么。在于它盛得下满场的欢声笑语,也容得下角落里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。
夜色渐深,人声渐杳。比起大都市不眠的灯火洪流,黔江的夜,似乎寂静得更早些。
小城的梦境在千家万户的窗棂间悄然流淌:有人萦绕着鸡杂的酸辣鲜香,在咂摸中弯了嘴角;有人重温着广场上那支未跳完的舞曲,脚步在薄衾下轻轻挪移;更有人沉入灶膛余烬般恒久的暖意里,连梦呓都带着呼吸般安稳的韵律。
▲黔江夜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沉静的夜色,用温柔的臂弯,拥抱着所有被烟火浸透的酣眠。
烟火气,是平民生活的声色气味,但不等于脏乱差。黔江没有北京街道横平竖直、坐北朝南的秩序,却自有一番清新气象。小路被夜雨洗得发亮,巷弄间少见浮尘;即便是最热闹的市集散场,地面也难觅狼藉,只余下淡淡的水痕与隐约的食物香气——所有的喧嚣与生机,都被这方土地温柔地吸纳。
这份整洁,源于治理的温度。晨曦微露,身着橘衣的身影已悄然劳作,扫帚拂过地面的沙沙声,轻柔如唤醒小城的晨曲;管理者含笑劝离占道的零星摊贩,眼中是对生计的理解而非苛责。
黔江的智慧,在于它懂得:真正的善待烟火,不是放任其无序蔓延。让鼎沸的人声、蒸腾的香气、孩童的欢笑,都能在清新如洗的天地间自由流淌、恣意绽放。这份人间烟火的洁净版图,正是市井温情与治理匠心共同绘就的最动人的仪式。
仪式感不该只出现在古代帝王祭天祭祖的宏大典礼中。寻常巷陌里,一砖一瓦的悉心打理,一餐一饭的郑重以待,便是凡人对自己栖居之城、所度之生,最体面的照料与尊重。
黔江的烟火不炫目,不喧嚣,不依附霓虹,不追逐鼎沸。它在柴米油盐里,在晨昏交替中,汇聚成一股恒常的暖流——那是万千寻常日子里,对生命最深情的低语。
(二)平凡人间:十三寨里,岁月静好
说过城市,再不妨说说“人”。
距黔江老城三十公里山路,十三个典型的土家村寨依山错落,居住着总共200多户近1000名土家儿女。寨门斑驳处,岁月在此投下浓重影子,人们叫它“土家十三寨”。
▲武陵山中的土家十三寨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东晋陶渊明笔下那武陵山中的桃花源,故事渺若云烟。巧合的是,土家十三寨也同样深藏此山。
寨中人并非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化外之民。然而,当人们穿行于斑驳的吊脚楼间,聆听溪涧与古歌同调,目睹晨昏在青石板上流转如昨——那扑面而来、千年如一日的微风,确会令人心神摇曳,一时难辨今夕何夕。
土家人善舞,尤以“摆手舞”为魂。其源流难以考证,但“北跳丧,南摆手”的古谚在民间口耳相传。或可追溯至先民祭祀时对自然的虔敬,或是先秦巴国古风在岁月长河中的遗韵流转。
▲摆手舞(图片来源:韩加君 摄)
“大山的木叶烂成堆,只因小郎不会吹,几时吹得木叶叫,只用木叶不用媒……”山歌裹着笑语,自寨门深处漾开。
土家姑娘们闻声而动,像林间初醒的灵雀,旋舞翩跹。那流转的眼波,清亮如溪水洗过的星辰。
远道而来的游人,心尖儿也跟着那歌声韵律微微发颤,不禁随之起舞,踏入了这片流淌着笑意的山风里。
▲土家族姑娘表演(图片来源:韩加君 摄)
不止土家族,黔江栖居着50余万各民族儿女。让他们安然相守、声息相闻的,是清幽的山、蜿蜒的水、善良的人、平静的心。檐角连缀檐角,炊烟相邀炊烟,这方山水滋养的心性,如亘古的山月,将万千差异拢入怀中。
武陵山的云雾再奇诡,终是过眼苍茫;阿蓬江的水色再清冽,也是流逝波光。唯有生活其间的人,以恬淡相守、以善意相待,才是黔江千年不变的底色。
(三)悠然生活:在“无用”处,
按下生命暂停键
十几天前,黔江抢救性发掘白垩纪恐龙化石的新闻,引爆了网络。
▲黔江恐龙化石发掘现场(图片来源:封煜靖 摄)
这些史前巨兽的骨架,曾撑满了无数幼时的梦境,驮载过多少无羁的童年。但似乎人一旦长大,就要与它们告别——如同我们遗落在时光彼岸的玩偶,蒙尘、褪色、渐行渐远,终至无声无息。
化石的出现,透露了一个信息:早在古老的岁月,这里就是草木丰茂、适宜生息繁衍之地。只不过,千万年的流转,大自然换了主角。
▲黔江人在风雨廊桥打太极拳(图片来源:黄也 摄)
雨丝如帘,垂落纷纷,却未浇熄黔江人习练太极的热忱。
太极的精神道法自然。就连他们练拳的风雨廊桥畔,那依山错落的屋舍也似乎深谙此道。中国人讲求天人合一,如江南烟雨和亭台楼阁,黄土高坡与地坑窑洞,星峰磊落配古庙空灵,山峦叠嶂衬长城万里。而在江畔山间,唯有这吊脚楼,才能与自然水乳交融,不减迷雾青山的美景。
在此方天地,人居非为征服,拳意不为争胜。一招一式,一梁一栋,皆是向莽莽自然致敬。这便是黔江人的生活哲学:生息于此,如草木承露、山石听涛,将生命的吐纳,化入天地永恒的呼吸。
▲风雨廊桥边、阿蓬江畔的民居(图片来源:黄也 摄)
生命如一趟单向列车,轰鸣向前,永不回返。旅途中,有人于某站匆匆踏入,又于某站默然离去,聚散如风,徒留站台空茫的回响。
黔江的山水与人烟告诉我们:不要只紧盯着时刻表上的数字,焦灼于抵达与离分。请将目光投向车窗外——那里有炊烟在黛瓦间盘旋成诗,有孩童的笑声撞碎雨滴的清响,有温暖且缓慢流淌的时光。
▲动画电影《千与千寻》中的列车(图片来源:影视剧照)
我们或许永远无法逃离现代社会的奔忙,但也该学会按下暂停键:让灵魂在粗瓷碗盛满的暖意里沉一沉,在溪涧洗亮的鸟鸣中浸一浸,在广场上无目的旋舞的裙裾边停一停。
这短暂的停驻,并非怯懦的退场,而是为了给干涸的心田蓄满清泉,为了再次启程。
如果忘记了生活、剥离了烟火、失去了笑容,纵使度过漫长岁月,纵使穿越万水千山,生命依旧空空如也。此时,不妨来这座烟火山城坐坐。